【佣勘】警惕救人位陷阱(下)




summary:唯有咳嗽,贫穷和爱无法隐藏

 


 


 

诺顿·坎贝尔很快得知了他的名字——奈布·萨贝达。

 

不得不说有些拗口。

 

结合他的肤色和口音,让坎贝尔对他的室友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亚洲人,个子不高,体格也不算壮硕,绝对上过战场——那些弹孔和火药炸伤的陈年旧疴,不属于庄园能够造成的伤害范畴。顺带一提,他的个人数据面板优秀到离谱,一个稳定的救人位为每次游戏带来的团队收益不可估量,因为有佣兵站出来抗压,他所讨厌的机子不够还得打团ob的状况出现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勘探员回想起萨贝达和动物本能一样精准的嗅觉和大局观,正如那双蓝眼睛盯过来时,压迫感强烈却转瞬即逝,就像为融入弱者群体披了羊皮的狼,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手上沾血的多少——坎贝尔会说那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他冷笑,起码比某个不知名矿洞中所能容纳的人多。

 

如果求生者相处之间能触发“寒意”感应的话,毋庸置疑的是佣兵会成为一位教人闻风丧胆的屠夫。

 

他的现状没有变好,一点点也没有。但给坎贝尔一种稍微从泥潭里爬出些许的错觉,这昏天暗地且永无宁日的追猎里,他的正面情绪居然能维持一分钟往上——这真的不是坎贝尔的生性多疑作祟,多年来他在失望和病痛折磨中摸爬滚打,早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真心地笑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依奥尔菲斯断言嘲讽坎贝尔的“趋利避害”,这么些日子下来,按道理他们俩应该有些熟络了,但很遗憾的,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都干巴得令人绝望。


首先坎贝尔不会假惺惺地称他为“先生”;其次他在游戏中为佣兵做的最大贡献也不过是在其流着血于地窖上等死的时候快点从大门出去,归根结底还是守夜人制裁一切门皇;最后,坎贝尔还在吐那些意味不明的花,有小半罐了,这类似尘肺病的症状令他颇为苦恼,对此,勘探员完全没有头绪。

 

小小的,金黄的,成片的花儿看起来柔弱又无力。


坎贝尔随手捡起一点他刚咳到地上的花瓣,迎着白炽灯昏暗的光眯起眼睛端详,他的视力被连年的矿下作业同化得差不多了,这导致每次需要进行金属提炼时都需细细靠近,但好在坎贝尔精于此道。而任何一位称职的勘探员都会告诉你以下事实:它是真的。

 

一锤定音。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诺顿·坎贝尔是矿石评鉴行业中仅此唯一的优秀。

 

但这又实在惊悚,仿佛他的胃里有一整块向日葵花田,靠他的血肉为生,敲骨吸髓,直到他死去,成为它们的养料。

 

冷笑话般的恐怖片上演在现实生活中,但坎贝尔表现得依旧从容不迫,堪称不慌不忙地从死神的阴影中踱步走过,毕竟他曾见过更黑暗,更腐烂的世面。还有什么能比捉襟见肘的日子更不幸?因此他好像正欢迎着,拥抱着这个结局——死亡。

 

也许他会更乐意死于拼命吐贵重金属。有了它们的填充,会让他收敛在棺材中的遗骸看起来和有钱人家的少爷般体面干净的……打住——见鬼,他死的时候真的会有棺材吗?

坎贝尔不无遗憾地想,他松手,让那片金黄颤巍巍地落回蒙尘的地上,仿佛从未被捡起过——那就该是它的归宿,而非某人的手心或是那个可笑的罐子。

 

他下意识把在光下曝光的眼珠转向别处缓解酸涩,却撞上了萨贝达的目光。勘探员的脖子僵持在一个诡异的弧度,胆寒挥之不去,但其中复杂到又掺杂了诡异的其他。


这种杂质感令坎贝尔浑身难受,他不予理睬,继续让房间里的大象*走来走去,但比无视掺了水的劣质酒难多了,因为他欺骗不了自己这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向日葵花瓣没有关系。

 

沉默中佣兵率先断开了眼神链接。坎贝尔吐出一口浊气,他一把扯过帽子盖住自己疤痕遍布的脸庞。

 

兜帽的缝隙间,佣兵探究的眼光逡巡在坎贝尔床下那片花瓣上。

 

黑暗像一张网,柔和地包裹着一切,空白的梦中,坎贝尔目光所及都模糊成影子般的灰色,没有光能穿透地心。

 

 

 

 

 

 

“你的嗓子,怎么了?”

 

圣心医院的废墟里,坎贝尔正在为佣兵做简单包扎以便他驰援上椅的作曲家,小丑的钻头让这个可恨的过程无限延长了——空气凝固地流动着,像是过了一百万年,坎贝尔才意识到这是个抛给他的问题。

 

但其实他瞬间给出了标准的坎贝尔式反应:“没什么。”

 

萨贝达盘腿侧着身子,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示,但坎贝尔恨自己看得懂他的微表情:略略向下的嘴角和挑起的眉毛。

一周前佣兵的声带还处于罢工状态,他们纯靠眼神和肢体交流,各种意义上,坎贝尔都比自己原定计划得被迫更加了解奈布·萨贝达。现在,“不信”就是这道题的答案,而坎贝尔讨厌自己毫不费力地解出来了。

 

他手上动作粗鲁了几分,绷带绕过肩胛的时候也许会弄疼萨贝达,也许不会,反正佣兵不会表现出来——但管他呢,他干嘛在乎萨贝达的感受,这会给他带来任何实际上的收益吗?

 

佣兵身上伤口的血腥味源源不断,仿佛线头从染红发褐的衣物里透出,让诺顿·坎贝尔的胃部微微绞紧,令他作呕,又使他不可抗拒地如同嗅到新鲜血肉的鲨鱼一样兴奋起来。


快包扎好了,坎贝尔凑近以便打结。他眯起眼睛,不可否认的是,佣兵的下半张脸长得尤其出彩,骨头刻薄锐利,眼睛掩在阴影里,失去光点的样子像某种寒芒暗藏的冷兵器。当然啦,金子和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总是更得勘探员欢心,但是……

 

“好了?”萨贝达一掀兜帽戴上,严肃地计算了下作曲家的血线,往后看了坎贝尔询问道。

 

勘探员如梦初醒般把他的肩膀往前一推示意包扎完成,自己歇斯底里地咳起来。

 

佣兵皱眉,朝他投来相当复杂的一眼:“有病就去治。”

 

坎贝尔扶着柜子比了个手势,类似于驱赶和鄙视的结合体。

 

他听到萨贝达单手翻窗远去的声音,自己的手指扣紧墙皮的声音,密码机“滴滴滴”叫唤的声音,有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心脏击鼓似的聒噪通过瓣膜传来。他咳得像是要即刻死去一样,指望再能吐出点什么东西——灰尘,血,或是那些可笑的小黄花。现如今吐出什么都不能让他好受些了,这具该死的身体早已是腐肉一堆。

 

有一瞬间,仿佛有根荆刺正中地从内部把他的器官钉穿了,如同被精心做成标本的蝴蝶,动弹不得。所有生命体征都奄奄一息时,只有他的心脏在这片昏暗死寂的废墟里狂跳着。

 

坎贝尔呼吸艰难,无法思考,因为事实的冰山一角被得以预见后砸得他头晕目眩,仿佛一架飞速行驶的蒸汽火车,高鸣汽笛脱离轨道,从明文标有“危险”的悬崖直直坠下去。

 

一行湿热的液体从他鼻孔中流下来,这和奥尔菲斯那挥来的小拳头造成的威力完全不同,就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把他从金色的幻梦中抽醒——他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清单上又加了一条,继面包,冬被,主矿脉,两颗健康的肺之后的再一次——

 

他冷漠地抹了一把鼻血,随意任它们嘀嗒在脚边和鞋面上。

 

半晌,他的感官机能似乎恢复正常了。坎贝尔听到逃生门通电的尖啸,小丑癫狂的大笑和转动得火花四溅的电锯,在作曲家借大心脏加速的前一秒,他的目光与萨贝达的相遇了,那双蓝眼睛的主人正焦急地寻找自己。

 

佣兵动作飞快地戴上兜帽,隔着老远朝他打着手势,坎贝尔在想他从前取人性命时是否也如此干脆利落。

 

那是一个不发声的短句,佣兵张口,就像屠夫的出刀前摇。

 

“快逃。”

 

 

 

 

 

 

诺顿·坎贝尔在躲着他。

 

萨贝达几乎没花什么心思就发现了这一点。事实上,当某人想要欲盖弥彰地掩饰时,在他人眼里反而是拙劣的掩耳盗铃。

 

起先是饶有兴致地好奇,他保持着礼貌但颇具攻击性的距离打量着坎贝尔,像一只观察猎物的猫:早午晚餐坎贝尔会出席,但都刻意坐在了和他相隔的长桌两头——甚至不惜和奥尔菲斯坐两对面;吃得很少,相当显著的是他的胃口似乎一日不如一日了,约克郡布丁和炖牛肉就各吃了两口……诸如此类。萨贝达有些费解,他迫切地想要接近斯芬克斯的谜底,像任何一位称职的赏金猎人一样在迷雾中前进。

 

佣兵翘着腿擦拭军刀,坎贝尔相当优秀,从不把个人因素带进对局,但他的虚弱和勉强远远超过了正常值。萨贝达的眼光转向坎贝尔床头的摆件——一个灰不溜秋的类似花瓶的陶土罐子,直觉告诉他里面藏着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不会用不光彩的手段刺探,卑微如他,也依旧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喀哒。”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萨贝达并未变换姿势,他冷静地重复着动作,正如每次执行任务前确保刀刃锋利得一击即中。

 

坎贝尔走进来,他随意扫视了一眼屋内,迅速地把掩在口鼻处的手背到身后。

 

“为什么不开灯?”

 

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扎眼,转移话题的手段很拙劣。

 

萨贝达蹙眉。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在流血,就应该掩饰得更好些。”

 

坎贝尔想去按电灯开关的手顿住了。沉默,漫长的沉默。长到坎贝尔感觉自己的喉舌生锈,长到他甚至有闲心意识到今晚外面有月光,长到那种隐秘的疼痛在胃里翻腾,逼迫他忍受全身血液被煮沸的痛苦却默不作声。

 

萨贝达把刀放在桌面上,在黑暗里走近,敏捷如一只影子山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雇佣兵的夜视能力超群,他轻易注意到了聚光灯的阴影下不曾透出的细节:坎贝尔额上青筋根根分明,他眉骨下的凹陷深不可测,突出的喉结像果核般锐利,黑发湿淋淋得像是即将溺死……消瘦得很厉害。

 

坎贝尔正在承受着巨大痛苦。

 

萨贝达得出了结论。

 

“我告诉过你去找医生。”

 

“她医不了这个。”他藏于身后的拳头舒展开,每一片金黄的花瓣上的血渍都很亮眼,它们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坎贝尔的喉咙,但掉到地上时甚至没有一点响声。

 

萨贝达认出了那些花瓣,来自数不清的向日葵,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的棘手程度超过他的任何一任雇主。

 

坎贝尔长臂一伸,床头的那个罐子被一把捞过来,他将其凑近耳边晃了晃——快满了。

 

“罐子里还有更多,我会一直吐出花瓣直到我死,一个美丽的诅咒。”

 

话音刚落,密密匝匝的向日葵花瓣就从他口中涌出,坎贝尔剧烈地咳嗽起来,它们一股脑地伤害着他可怜的食道和胃袋,直到他耳鸣得头痛欲裂。

 

萨贝达半掩眼帘,盯着地板上那些新鲜的血迹,不知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坎贝尔厌倦了猜谜游戏,他浑身酸痛,真的想好好睡一觉。

 

“如果你能允许的话,我现在要睡觉去了,死在梦里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你发发慈悲,现在就拿刀抹了我的脖子……”

 

他拖长音调,在延绵的疼痛中摇晃着走向床铺。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手里那个罐子,此刻听见它碎裂的声音兴许会让自己做个美梦。

 

一秒,两秒。

 

那声尖锐的丧钟迟迟未鸣。







突然间,坎贝尔本人被以一种比擒拿温和得多的方式拉过去,他的手腕被牢牢牵引。

 

“你没必要摔碎它。”萨贝达的蓝眼睛抬起来看着他,那几乎给坎贝尔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月光倾泻,桌面上军刀反射的寒光吸引了他,看得出来萨贝达把它保养得很好。

 

萨贝达轻轻地把那个罐子放到桌上,此刻他的手正挨着刀柄,雇佣兵的手一向很稳——有一瞬间,坎贝尔好奇他会做的干脆利落,抑或是特意让他受苦。

 

他闭上眼睛,等待某一道闪光的出现带来他亲口索要的死亡。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慢动作镜头:萨贝达握住了他的另一截小臂,坎贝尔的心脏跳得像是要迸裂胸腔,他的食道又传来堪比灼烧的痛感,并且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强烈。他像是一个渴得要死的人,明知面前的水塘有毒,还是趴伏着把脖颈凑过去。这很不对劲,因为他本该死去,而非活过来。

 

但坎贝尔没有叫停,在短短几秒的等待中,他的大脑完全放空,呼吸毫无理由地急促起来。

 

似乎他们之间多余的空气被慢慢地引燃,真空篡取着共同的呼吸频率,气氛胶着无比,于是萨贝达消灭了这一切,他吻了上去。

 

他保持着最礼貌的方式,他们的嘴唇只是简单地挨在一起,同样干燥起皮并且同样生涩,压力一点点变大,萨贝达能感受到坎贝尔呼出的热气,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这个吻很漫长,但似乎又很短暂,他的手心被汗濡湿,某种未曾言明的东西透过彼此胡乱作响的脉搏传递,坎贝尔的眼角瞥见一小片月光,飘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吻一个人和杀一个人看似截然相反,在今夜的月光下,它们之间的千差万别似乎都被抹去了,而立即产生了某种关联,建立起了某种象征。*

 

两人分开后,坎贝尔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他最后一次吐出的是一朵完整的向日葵,仍旧金黄,上面干净极了。他意识到这就像是某章诗篇的结尾句号,陈词滥调的“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直到永远。“


一个他永远不配的美好结局。

 

佣兵的蓝眼睛闪亮极了,在月光的挥洒下和蓝钻几乎别无二致,这样珍贵的东西本应该躺在天鹅绒垫子上,然而现在他居然也拥有两颗——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像是一个他实实在在攥住的幻梦,而居然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坎贝尔把那朵向日葵放进罐子里,仿佛鼓起勇气又仿佛轻松写意,他的一只手降落在萨贝达肩上,佣兵的颊侧传来转瞬即逝的触感。

 

他背过身去,狠狠压了压帽子以遮挡发红的耳朵,祈祷黑夜不会透露更多的细节:“我想这就是那些愚蠢的小黄花希望我做的事……不管怎么样,晚安,萨贝达。

 

身后传来收刀回鞘的动静,以及——坎贝尔有没有说过他讨厌佣兵发笑的声音:“当然,我也喜欢你。”


-END-


彩蛋: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




*“房间里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是一句英文谚语,原意为房间里出现了一头大象,大家却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物避而不谈,后来引申为在公共空间中,大众对某类事实心照不宣地保持集体沉默。


*改编自哈维尔《如此苍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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